在《安邸AD》拜访过的众多当代中国家庭里,有一款沙发几乎不会缺席。若将其人格化,它慵懒、耷拉,底座有个钢圈,柔软与坚硬碰撞之间建立起人舒适的直觉。沙发形制是上世纪70年代典型的产物,当我们在米兰见到其设计者Tobia Scarpa,我们大抵为其畅销找到了根源。如果说物是创造者精神与意志最直接的延伸与反映,“要活得快乐”,这是现年88岁的Tobia Scarpa在采访中唯一反复强调的词眼。
Tobia Scarpa(1935—)出生于意大利威尼斯,曾与第一任妻子Afra Bianchin Scarpa(1937-2011)作为设计师夫妇组合长期活跃于设计界,为Cassina 、Molteni-C、B-B italia、Maxalto、Gavina、Knoll等多个代表性品牌设计了诸多热门产品,也是贝纳通集团(Benetton Group)紧密合作数十年的建筑师,为其设计过数家工厂与商店。Tobia也是建筑大师卡洛·斯卡帕(Carlo Scarpa)之子,但相对父亲在建筑领域的影响力,Scarpa很早就决定将重心聚焦家居和工业设计领域。Tobia现生活居住在特雷维索(Treviso),其工作室同时致力于改造与修复当地历史和地标建筑。
Tobia Scarpa不是一个容易掌握的采访对象。在今年米兰设计周开展的第一天,我们在米兰市中心的Cassina展厅见到Tobia。这时距我们坐下已经过去半小时,他久未开谈今年为Cassina设计的EITIE灯具系列,却谈了爱情与创造力、与灯光工程师多年的友谊、对盛名父亲卡洛·斯卡帕(Carlo Scarpa)的回忆,以及在特拉维索城郊的一次烧烤。
他将果盘上的盖子倒放在桌上,轻轻转动起它,像是在把玩一个陀螺,“嗯,这是一个好设计……快乐才是设计的使命”,说着他将盖子放回果盘上,“你看,这就变回平庸的产品了”,Tobia Scarpa俏皮地向我们耸了耸肩。“您有什么想对我们说的吗?设计、生活、最令你自豪的作品、或是最重要的事物……”我试图开始切入正题。“那当然是爱情了”,他嘟起嘴,望向坐在对面的妻子Valeria,“她是我生命中的一切,比任何设计或项目都重要。”他又一次“跑题”了。
第61届米兰国际设计周在空间和时间上兼具重大意义,在新冠带来的艰难岁月之后,当代设计的意识形态面临巨大挑战,商业的可持续性亦是如此。今年在Cassina展厅呈现的新品中,由Tobia设计的EITIE照明系统悬吊在展厅标志性的旋梯中央,作为今季的主打地位不言而喻。这组灯具系统在形式上是基础的圆与直线,一组简单的照明棒让光源变得纯粹、光体可以360度旋转,而光棒之间通过一个圆形接头固定,并能左右调整光棒角度,是一个十足自由的设计。
为Cassina设计的EITIE灯具系列包括吊灯、台灯和落地灯,以形成一个完整的照明系列。其中照明棒可以向左右方向调整角度以及360°旋转。
Tobia Scarpa的设计生涯或许可以将千禧年作为分水岭。在2000年之前,他与第一任妻子Afra Bianchin Scarpa(1937-2011)为多个意大利品牌设计了诸多热门产品。上世纪下半叶是意大利设计在世界持续建立起影响力的五十年,而这种影响力是设计师、品牌和制造业持续协作的结果,诸多Scarpa的作品都源于行业第一次对某种材料或技术的尝试,Soriana沙发也是如此。
Soriana沙发最初诞生于对聚氨酯泡沫材料的实验——这一材料原本常见于能源或运输行业,富有张力、可塑性强,Scarpa夫妇二人以此创造了一款不需内部支撑的沙发,也彻底改变了当时的沙发形制,其形状源于外部的虎钳式金属框架。譬如靠背后方与底部均有收拢,正源于金属结构与泡沫软垫自然的结合。其形式简单、从一个对材料基本的创新实验出发,但内部富有精密的技术细节,这也令Soriana沙发在1970年荣获“金圆规”(Compasso d’Oro)奖。
在《安邸AD》拜访过的数个当代中国家庭里,Soriana沙发经常成为选择。曾有人昵称其为“大钢牙”,曾有人千里迢迢从意大利找回70年代原始版本,或有人是在第一眼就对它倾心。或许每个人的动机有别,但沙发自身带来的依赖与舒适感无一例外。
或是1961年为Flos设计的Fantasma灯则转化了原本用于保护货运包装的一种喷涂聚合物,直接在钢制骨架上喷涂定型,犹如蚕茧。“我们(这一代设计师)很幸运,有一些公司发明了机器然后生产出东西,生产能力使得延续了物品的生命。否则这些事物只会消失在思想中,”Scarpa说道,他视自己为一名非常标准的工业设计师。
如今Scarpa仍然没有停止工作,并持续与合作了数十年的伙伴们继续优化上世纪的设计。比如2020年当Cassina推出Soriana沙发的重制版时,社会动向已经发生改变,循环经济、材料的可持续性被反复重申,Tobia继续合作推敲如何结合新的替代材料而不改变原始设计。
由Tobia与Afra Scarpa设计于1965年的925座椅,如今也由Karakter再次推出。
1987年为Molteni设计的Filo Chair
Mastro Chair,1980
MISS Chair
MONK Chair,1986
Mop 书柜,1974
“我情愿说我父亲是一个画家,他总是在夜晚反复修改白天画出的草图,这时他在画家与建筑师之间反复切换”,在一次采访中Tobia形容道,
由Tobia 与 Afra Scarpa为Flos设计的Ariette、Biagio、Foglio、Fantasma灯具。
如今Tobia有一部分精力集中在对意大利老建筑的修复工程中,其在家具领域的建树往往令人忽视了他这一部分工作,其工作室也是以“Arch”(建筑)命名。这些工作不仅包括对老建筑墙面的壁画、立柱等全方面的修缮,以一种不破坏原体的方式置入现代功能设施。
在时而被Scarpa拽着“跑题”的采访最后,与他同行而来的技术合伙人、一位灯光技术师拿出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他们与生产团队的合影。这组灯具由特拉维索当地一家灯具工厂落地生产,在正式投产后所有人在城郊一起烧烤庆祝。“哎呀,聊了这么久,我还什么都没说”,Scarpa说着,但我们什么都明白了。
在设计师采访里谈论爱情,似乎是有点不合时宜。但你的确向我们展现了爱情对你的重要性,对你来说,爱,某种程度上是创造力的来源吗?
爱情对我而言就和创造力一样重要。我给Valerie制作过一枚戒指,你看她正戴着,她还有很多这样的礼物。在日常生活中如何表达爱,几乎是我每天都要面对的“挑战”,爱,是归根结底是创造力的根源。对智慧的刺激来自压力、来自坠入爱河……任何动态的事物都有利于思考。
1975年,Tobia与Afra Scarpa也为Maxalto设计了Artona与New Harmony等家具系列,Artona系列灵感源于非洲,也为木质家具注入了鲜明的雕塑语言。
“斯卡帕(Scarpa)”某种程度上成为了一个代名词,人们说建筑师斯卡帕、设计师斯卡帕,却可能经常搞混你与父亲的作品,但对这样的事你似乎很坦然。
我父亲在世的时候并没有大红大紫,也没有因为他的设计而改变我们的生活。他从威尼斯美术学院肄业,一直没有取得建筑师资格证,这也是他一生的痛。他的才华其实直到他晚年才被世界认可。所以我小时候并没有体会过作大师儿子的感觉(笑)。但是他的设计方法和精神却一直影响着我,也使得我把设计作为毕生的使命和热爱。我远远不如他,但是我也为我的设计感到骄傲,我热爱我的工作。
我父亲是必须通过画图来规划事物的人,但我走了另一条路。你要明白,在设计一开始我们是无法绘制出最终对象的,快速画出的草图有助于理解关于最终对象的想法,但是它必须经过一次次的修正。我有个习惯,当我做了某件事后我会想要立马忘记它,否则我无法再做其他事情,这和我父亲完全相反。他喜欢在不同事物中重复一些想法,但我面对的是技术和机械生产,我所创造的不同事物不可能都是相同的逻辑。
位于特雷维索的Ca Scarpa教堂始建于14世纪,如今成为Tobia父亲、建筑师Carlo Scarpa的纪念馆。Tobia担纲了其改造工作,EITIE灯具系列最初为这一空间设计。
今年你为Cassina设计了Elite灯具系列,似乎最初是为纪念你父亲的纪念馆而设计的。
这最初是为纪念我父亲而设立的博物馆Ca Scarpa设计的,那是一座建于14世纪的教堂,就在我们生活的特拉维索小城。将这件富有神性的产品——曾用在宗教场景的公共灯具搬入家庭、带入生活,也是向我父亲致敬的一种方式。而从设计层面,它既是一种应用场景的变换,也是意大利设计本来的意义:场景、功能都不应是限制,真正的设计可以打破一切壁垒。设计传递给我们的精神力量才是设计的本质。比如光的穿透力和影响力,比如笑容的力量。设计真正的成功秘诀是什么?是创新、是品质、是制度,是勇气,其中,最重要的还是热爱,以及因热爱带来的快乐。
无论是设计业还是生活中其它领域,我们总是在继承与“处理”过去。就这点而言,无论是修复老建筑还是设计家具你似乎尤其突出。你如何理解“历史”?
Scarpa与贝纳通的合作始于1964年,伴随贝纳通基金会持续投入修复意大利历史文化建筑,Scarpa也参与修缮工程中。此为对特雷维索一座建于1835年的监狱建筑改造,如今变成一家当代艺术展馆。
对于以前的作品我总是习惯用批判性分析的方法去审视它们。在我职业生涯的开始,我创作物品并出售,这成为我人生的主旋律——给自己一个可以控制的目标。艺术家是不同的,他会具有自身的特点、总是热衷于不确定性,或有时会滥用自身的品质……然而发生在我身上的是,我能够从潜力中建立连续性。所以,我知道如何设计。帮助这个设计被所有人欣赏,这是我可以轻松做到的。现在我已经老了,也许我现在不在乎了,但在我年轻的时候,这是一个很好的工具,因为年轻的我很擅长“讨好”别人(笑)。
有没有什么你想设计但却还未设计的作品?
对特雷维索另一座San Teonisto教堂的改造。
没有,现在已经是最美好的时刻了。到我这个年纪称不上什么是求而不得,什么是还未实现。我不想挣钱,也不需要挣钱。我只想做最有意义的产品,拥有美好的爱情和这样的生活对我而言足够了。我们工作,因为我们快乐。当一个人创造了一件充满幸福感的事物,并将此和别人分享,在我眼里这是“正确的”创作,一件作品应富有其独特的能力、本质与个性。否则作品(object)就只是一个东西(thing)而已。
{{item.text_orig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