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挺喜欢日本，尤其京都。

去过一次之后就无法自拔，总是思考着春日赏樱花，夏天追新绿，秋末红叶狩，最后在冬季泡一个雪温泉。

京都去过好多回，最喜欢的就是整日的泡在园子里发呆。

运气好的时候，会看见养护的人员给苔原洒水，小心翼翼地捡枯枝，或者默默地看着虔诚的信徒抄经文。

京都的园子跟苏州的还不太一样，大多藏在山脚，私人也好，神社也好，都透出来不少山野的自然味道，就算是以

静谧精巧出名的枯山水，也多多少少散了些拙朴的气味。

除去最想去却一直错失的苔寺与桂离宫，我有好几个私人的最爱。

在最早跟最晚的时候去过两回银阁寺。入口要走过一条杜鹃种植成的高耸参道，然后在一个非常不起眼的地方，猛然撞进向月台跟银沙滩。

我没有在哪个寺庙见过那样巨大的枯山水，也没有见过人工痕迹如此刻意的砾石堆，相比之下银沙滩的完全几何化相形见绌。传说月明的时候，月光洒下来，会银光闪闪，像是一片星河，再把银光反照进银阁。也传说，向月台便是富士山，旧时夜游的人会在沙砾上作画，赞美他们心中的神山。

我喜欢绕过向月台，往鹤岛走去，再穿过锦镜池上山。

江户时代池泉回游式的园子，从泉池中穿过，看到清晨阳光从树林里透下来，洒在苔藓上，洒在水池里，波光闪闪。黄昏时候，又可以看见夕阳撒了一片金光。

上山的路很短，但是种满了青枫，常常有人在最高的位置拍照。我喜欢蹲下来发会呆，看着银阁寺忽隐忽现的藏在绿色里，只露一点点屋顶。一点点的，像是穿和服时候显出来的那一小段颈项，带点意味深长的诱惑。

从银阁寺出来，沿着哲学之道一直走，春天的时候你能看见满满的樱花。

粉白粉白一簇簇的开满的哲学之道，我会咬着抹茶泡芙一边吃一边闲逛，我发誓银阁寺门口的抹茶泡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

哲学之道走到底，就快到了无邻蓭。

其实算是个仿古的私人园子，甚至在园子一角，有一栋西洋的小洋楼。

也是一个池泉回游的园子，造园师是小川冶兵卫，很好玩的事，这一家的每一代造园师都叫这个名字。

去的时候我发了一个朋友圈说，京都翠玲珑。

在园子一角的主屋比起匀质的翠玲珑来说，一主一副，一高一低的对角拼接，但在一层茶室的部分却连接得更通透。翠玲珑还有明显的置身室内的感觉，这里推开障子连续开敞的界面，就像是一段随时可以融进景色里的美人靠。正好对着园子的池泉，太阳晒进一半的桧木回廊上，刺刺的照在身上，正好适合窝在一旁，把脑袋埋进阴影里打瞌睡，一切都显得很安静。睡得迷迷糊糊醒来，正好看见有几只白色的鸟，从远处的水面扑腾而起。

以前只道日本的枯山水，却不知道还有泉池庭院。比起追求极致的枯山水来说，泉池是难得的有些山野。坐在茶庭前，你只看见前面有几叠池水，剩下都被起伏的土坡挡住了视线，偶尔有游客穿梭其中，忽隐忽现。又不像苏州刻意会调整尺度的假山小桥，故意的模糊感知的尺度。你只觉得远方好像还有些什么，再往前，隐隐约约看得见东山的轮廓。睡醒起来，晃荡着往后走。

园子的最深处有来自琵琶湖的水。在园子一角叠石做了小瀑布，或者说跌水，再用石头堆成了一个浅谭。我去的时候已经是秋天，瀑布只剩下很少的一段。条石也快干了一半。我垫着脚尖，踩着石头，走过下一段浅水面，走到对岸的草坡上。回头看主屋，看不到前滩的水池，只望见绵延的土丘后，藏在秋色里的京都翠玲珑。

另一边，浅水面上散落着零星的石头，还有修建成几何样子的草岛，是泉池水景的第二段，再往前便是开阔的水域。晴空万里的当下，天色从远到近的逐渐变蓝，只感到偏安一隅的静谧，也有点回到小时候蹲在山坡上消磨的午后时光，是秋天特有的温柔。

快离开的时候，我忽然听然主屋二楼吹起尺八，眼前玻璃障子像水面一样反射的周围的场景，分不清是透射还是反射，一切虚幻又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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