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实践之初,上海艺术家韩峰(b. 1961)便认准了“水墨”之路,但他绝非恪守传统之人,其画中既有水墨的诗性,亦不乏当代艺术的先锋感。韩峰最近在浦江镇打造了新工作室,空间妥帖地融合了包豪斯的理性与中国画的浪漫。他给工作室起名为“1 1 1”,影射“三生万物”的古老哲思,展现出贯通东西的豁达姿态。
作为韩峰的好友,摄影师苏圣亮花费了大量时间对这个空间进行拍摄,捕捉到空间处于不同光线中的丰富状态,并为韩峰拍摄了他在其中工作的瞬间。艺术家韩峰以国画创作为毕生志向,同时他也是个建筑迷。在多年游历各国的旅程中,除了参观博物馆与艺术机构,他尤其热衷于拜访建筑,入住设计酒店,琢磨空间解决方案与各种设计细节。他于数年前买下这处位于上海浦江镇的空间作为工作室,主要也是因为被意大利现代主义建筑师Vittorio Gregotti(1927—2020)的规划设计所打动。
光线明亮时,韩峰的工作区域清爽透亮。Vittorio Gregotti的实践跨越众多领域与地域,他是威尼斯建筑双年展的发起者,也多次担纲威尼斯艺术双年展的策展人。他在中国的建筑实践包括将现代主义建筑与浦江镇的水泾相融,以及曾参与上海外滩源的保育和开发。不久之前,韩峰终于在大师留下的建筑基础上第一次完成了属于自己的空间实验。
下沉空间拥有高达6米的惊人挑高,斜晖脉脉,轻轻笼罩着室外的运河风景与室内空间,气氛宁静致远。在艺术创作上,韩峰一直致力以中国传统绘画的精神进入当代艺术的实践探索。他的作品既是当代人对传统的体悟,也是他对传统在当下境遇的思考和解读。他对这个空间的设想与他的艺术追求也一脉相承。从他作为建筑“门外汉”的观察视角来看,中国城市建筑的面貌中喧嚣多于凝练,在大行其道的后现代风格外,包豪斯和现代主义仍然很有必要。此外,他希望这个空间的气息与中国画的本质保持一致,是安静的、隐逸的。
艺术家带着工人敲掉了附着的涂层,通往下沉式空间的楼梯呈现出残损的混凝土肌理,反倒更具美感。空间此前曾被展厅、影棚和办公室征用,被摆弄得面目全非。接手空间时,韩峰决定让它恢复昔日纯粹的包豪斯美感。他每日亲临工地现场,带领工人们敲掉了覆盖在墙面、天花板和柱子外的花哨装饰,让混凝土与红色砖墙重见天日。敲击过程中不可避免留下的斑驳与沧桑痕迹被自然地保留,时间在此留下新风景。至于空间的功能规划,这里韩峰太太的牙科诊所紧邻,因为建筑的下水系统受限,诊所的洗手间功能需由这个空间承担。此外,这里也是他希望未来留给目前在海外工作的女儿的一份礼物,因此工作室得名“1 1 1”。
韩峰的女儿在比利时安特卫普皇家学院留学时购买的几盏古董水晶灯,如今悬挂在高挑的空间里。这个名字里还蕴含着韩峰对中国画的理解。“中国画的思考创作是一个生发的过程,先落第一笔,接第二笔时要考虑前面的‘一’,接第三笔时要考虑‘二’。这和西方的油画创作过程不同,油画可以先设定一个整体,再展开局部,中间可以抹掉重来。但在国画中,一笔就是一笔,不能改动,‘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每一笔都要考虑各种关系,考虑不周就完了。”
工作室中韩峰私人的绘画区,粗粝的红砖与混凝土墙壁、精致的比利时水晶灯、工业风的画桌、沉郁的中国工笔画......彼此之间形成极具反差且融合的关系。此幅黑色作底的绘画出自韩峰“远方的盛开”系列。在这个空间中,凝练了韩峰创作理念的画作只放了两幅,他甚至想,或许一幅都不需要。一面墙上挂着他的“远方的盛开”系列中的一张,以大面积的黑色作底,有被画得很小的飞机, 菊花在它上面飞,有石头躺在地上,也有石头在空中飞......中国画素来以白色作底,因为黑底太难画,韩峰画中的黑染了上千遍才得以成就,黑的层次使观者入迷。与这幅画的意境相似,这个空间也流露出一位中国当代国画家自由穿越古典与现代世界、悠游于东西方文化之间飞扬又沉静的浪漫心性。
韩峰只在空间里摆放了精挑细选的少量家具,从一层俯瞰下沉空间的休闲会客区,整体色调柔和,让人的情绪迅速放松下来。设计开始之初,韩峰幸运地和与他的邻居、青年建筑摄影师苏圣亮相识,后者给予他不少观念和技术上的支持。二人由此共同完成了对于空间的构想和实践,还结成了忘年之交。不确定的功能设定意味着空间规划必须有弹性,既要满足现在的功能需要,也要为未来的可能性留下开放的伏笔,于是这个空间尽可能地保持着开放的面貌。在韩峰本人的绘画工作区,一面矮墙用作间隔,以使人心神更为专注。茶室中混搭了明式家具现代主义家具,与起居室相邻,完全开放,让人随时可以悠闲地眺望室外花园与运河上的风景。
空间保持着包豪斯式的极简氛围,明式座椅与现代家具的混搭不显违和。弹性既是空间功能上的特色,也是空间质感上的特色,这很大程度上得益于半透明纱帘的大面积使用。纱帘的使用其实也是出于理性的功能考虑:当人们步入空间时,视线前方是工作室,左侧是下楼的通道,右侧是通往卫生间的廊道;为了避免增建实体墙面造成压抑阻塞感,又希望使用洗手间的客人与室内客人互不干扰,艺术家想到了使用纱帘。
纱帘的达成了隔断的作用,也制造出若隐若现的空灵感。于是,人们从一进门便能透过纱帘望见若隐若现的工作室场景与室外的运河风景,瞬间被从城市的嘈杂中引入“空灵之境”,这为整个空间给人留下的印象奠定了基调, 如戏剧场景般富有诗意和震撼力。
在悬垂的纱帘背后隐藏着一片金属柜储物区,既符合空间开放且具有弹性的特点,又满足了实际功能需求。韩峰从供应商那里看遍了麻质面料,最后选中了一种质地最粗的麻,就像他年少时家里使用的那种蚊帐,松弛垂坠,却不硬挺。纱帘最终被演绎为延伸至整个空间的系统元素,成为空间与空间之间的连接,让整个空间流露出中国画式的含蓄之美,也使人产生若即若离的游园感。纱帘的高度接近5米,高尺幅的帘幕成片地蔓延,与不同质地和颜色的墙体及柱子界面形成对比,极具张力。86厘米一幅的间隔设定是受柯布西耶的建筑模数启发而来的。
韩峰以富有现代时尚感的水钻粘贴出放大版的《芥子园画谱》中的一页,既是对传统经典的致敬,也是在当代消费文化下对经典的全新诠释。对细节不差毫厘的追求是韩峰在绘画上对自己的严格要求,也被延续到这个空间的设计上。每一根帘杆的高度都需要进行单独测量、切割和安装......一切细节都要恰到好处。天花板上的露明管道系统必须做到横平竖直,含糊的地方都得推倒重来。在来客眼中,空间整体上给人的感觉是光影流淌、灵动通透、松弛自在,其实这些全都来自艺术家苦心孤诣的经营。松紧之间,虚实之间,理性主义与浪漫精神悄然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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