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筑摄影  张广源

建筑师负责制、设计为龙头工程总承包、全过程工程咨询等新的行业实践模式，近年来一直是业界关注的焦点。昨天，我们从职业责任的角度出发，分享了设计方在营建活动中的权力和责任（详见“规范伦理学视角下，设计方作为工程营建主体的探讨”）。今天则以中国院承担的实际案例，分析在华为项目中应用的“建筑师负责制”，作为一个中间阶段在我国是如何落地施行，实现本土化的。

文 / 李淼 

中国建筑设计研究院

一合建筑设计研究中心建筑师

对“建筑师负责制”这一制度体系，近年来从设计师到业主、各供货商、施工承包商已经初步建立起一种共识，即只有用设计串联起工程的全过程，才能在最大程度上满足业主在实用性、经济性、情感等方面的诉求，才能有效地贯彻设计理念、提高工程质量、节约社会资源，达成多方共赢的局面。但在目前我国的实际情况下，建筑师负责制的落地施行，在政策法规、责任认定、保险制度、建筑教育体系等方面，依然存在着一些未能理顺的环节。

而不为大众所知的是，“建筑师负责制”在国内已经早有先行者，并已经实践推行了十几年之久，它的推行者，就是近来国人倍加关注的华为公司。

在多年的发展壮大中，华为在它的基建工作中建立了一套成熟的建设管理体系，其中最大的特色之一就是他们率先从国外和香港引进、并一直坚持在每个项目中贯彻执行的建筑师负责制。中国建筑设计研究院在为华为提供设计服务的多个项目中切实经历了建筑师负责制的全过程，尤其是自主设计的华为荔枝园员工宿舍，在竣工后经历了质保服务期的的实践检验，并获得多个建筑设计奖项。作为一个实际发生在行业环境下的建筑师负责制项目，对业内同仁应有一定的借鉴价值。

在华为荔枝园员工宿舍项目中，三十几栋建筑单体环绕基地错落有致的依山而建，根据地形、朝向及与周围的关系权衡选择每一栋建筑物的布置方式

给华为做设计，最特别的地方，还不是它的“建筑师负责制”让建筑师获得了多大的签字权和决定权，而是这一制度并没有照搬国外的条款——就像华为的管理制度和技术开发一样，他们有选择，有侧重，根据中国国情制定了一套易于操作、巧妙合理的制度，合理有效地控制建筑师、监理、施工单位等相关方之间的责权利关系，又能够使建筑师的作用和能力得到充分发挥。而针对不同的设计服务阶段，它的灵活性和适应性更加显露无遗。（文末附有对华为建筑师负责制、国内常规设计过程、国际通行建筑师负责制对比表，比较各自差异）

▲  华为荔枝园员工宿舍总平面图

荔枝园距华为总部约3公里，能够为华为内部员工提供约4600套租赁宿舍，其中近1000套为短租宿舍，供外地的华为员工来深圳出差使用。

　前期策划咨询、设计准备、项目设计阶段　

在华为荔枝园项目中，没有包含前期策划咨询和设计准备阶段，其原因是所建宿舍全部出租给华为员工自用，无商业用途，因而直接由业主提供了详细的设计任务书。能够如此操作，也是因为华为已经具备了强大的调研策划能力，当然更为深刻的背景，是国内的建筑师团队在策划方面还普遍存在短板。

▲  对于地形的优化整理

用地范围内最大高差达60余米，起伏变化很多。设计通过对场地的优化整理，移山填壑，尽可能减少封闭的背阴和背风区域，打通主导风向穿行场地的路径，构建优质的区域小气候。

华为荔枝园在项目设计阶段没有包含土石方工程和软装及艺术品配置选项。剔除前者，是考虑到建筑设计院缺乏土石方工程设计经验，难以做出有效评估；剔除后者是由于华为对于软装和艺术品配置有明确的标准，无需增添变动。除此之外，其它的所有设计内容均要经过建筑师多次审核，最终签字确认或发工作邮件确认——华为认可工作邮件的程序有效性。

▲  短租公寓三层平面图

4栋短租宿舍与会所融为一体，数层曲线体量依山水平展开，勾勒并呼应了山的意向。

　招投标服务阶段　

在承包商招投标阶段，华为对于招投标界面有着详细的划分标准和方法，因此无需建筑师参与。建筑师在此阶段的主要工作是协调自己雇佣的设计顾问，制作各标段的招标图和技术规格书，并提供材料样板，从设计的角度规定招投标的技术标准。之后建筑师会制定投标样板的评定打分标准，并出席技术标评审会，参与团队面试，这些也是建筑师负责制的重要内容。

▲ 华为荔枝园幕墙招投标材料样板示例

在材料的选择方面，华为建立了自己的供应商品牌库，主要将施工中使用的材料品牌分为三类，其中一类材料必须在华为指定的品牌库中选择；二类材料由华为提供参考品牌，建筑师提供技术规范；三类材料，建筑师可以只规定技术要求或技术规范。这样的做法，省去了建筑师对于品牌的考察研究，并且规避了国内建筑师不能指定品牌的法规要求造成的限制，有利于业主统一采购、也有利于保障建筑质量。

▲ 华为荔枝园幕墙招投标材料样板打分表（局部）

▲ 华为荔枝园精装修材料品牌表局部示例

　施工阶段　

与常规设计服务相比，在建筑师负责制的项目中，施工阶段的服务增加的工作范围和内容最多，也最能体现建筑师负责制的特点。在设计收费方面，华为荔枝园施工阶段的设计费占比高达30%，由此可见施工阶段的重要性及其工作量比重的增加。

建筑师指令

在建筑师负责制中，“建筑师指令”是非常重要的一个制度设计，工程中所有的变更、现场指示、施工单位提出的设计洽商（在华为的工程中称为RFI单）等均须由建筑师发出建筑师指令覆盖（覆盖后，变更和RFI单即作废）。最终的费用结算等于合同约定费用加上建筑师指令覆盖的变更费用之和，未经建筑师指令覆盖的变更（除业主指令外）不予承认。这给予建筑师很大的权力，各施工承包商的变更修改无法绕过建筑师，建筑师要审核几乎全部的变更，并评估费用和时间影响，对于未达到设计要求或规范要求的工作，具有一票否决权。

▲ 华为荔枝园建筑师指令示例

但是，如果仅仅如此运作，在拥有权力的同时，建筑师也将承担很大的责任。在现阶段没有完善的政策和保险制度的情况下，建筑师面对巨大的责任，难免会偏于保守，不利于贯彻设计意图、提高建筑质量。而一旦出现问题，在相关政策法规环节未能完全理顺的条件下，追责又会成为一项困难而复杂的工程。同时，业主的需求能否贯彻执行，监理在工程中的法定职责，都是需要考虑的现实问题。

基于上述原因，华为的“建筑师负责制”更像是最终实现建筑师负责制的一个中间阶段。

在华为项目中，建筑师被巧妙的定位成“

受控制的技术管理者

”。建筑师确定的任何技术资料（包括建筑师指令）都必须经过业主签署后才能下发执行；业主也可以直接下发业主指令；同时不削弱监理的权威地位，任何指令的执行都由监理单位发出。

责任由业主、建筑师、监理共同承担，这是非常符合中国国情的

，让监理和建筑师能够更加紧密地配合，共同管理项目，建筑师主要负责技术方面，补全了监理的短板；同时，由于有了建筑师的监督和帮助，监理的积极性也得到有效了调动。

正式施工前的审核

前端的控制预防是保证工程质量的关键，在各承包商开展大面积施工之前，建筑师要通过审核施工深化文件、施工计划、施工方案及其它技术文件、承包商递交的材料和设备、审核施工样板等内容，管理施工阶段的前端。这些审核工作使得设计意图得到更好的贯彻执行，保证施工高效有序的开展。

▲ 华为荔枝园外墙铝板小样板签字确认

▲ 华为荔枝园外墙真石漆上墙样板

工料测量师

工料测量师是英制的叫法，相当于国内的造价工程师。在华为荔枝园项目中，测量师单位作为第三方全程介入，对于在我国建筑师负责制的落地施行是一项必要的保障和补充。测量师作为成本咨询的牵头顾问，重点解决造价问题的仲裁，以及对造价争议事件综合报告。施工变更无论大小，均须经过测量师的审核，测量师会根据变更要求，收集原始图纸和变更图纸等依据，根据合同相关约定进行详细测算，每一份建筑师指令上都要有测量师的签字确认。

在荔枝园项目中，测量师的工作是独立而不受干扰的，这在很大程度上控制了工程造价的合理增减，为业主的决策提供了清晰有力的证据，同时也大大减轻了建筑师面对的造价压力，有利于做出独立合理的技术判断。

施工成果管理

同样的，出于贯彻业主意图、尽可能使建筑师专注于技术管理的目的，在华为荔枝园项目中，审核施工进度及批准工程付款申请工作是由华为公司完成的，建筑师主要通过工地巡检、分阶段验收、最后提供项目缺陷清单等工作对施工阶段性成果进行控制，通过竣工验收对施工最终成果进行控制。

在工程建造期间，建筑师在工地巡检的过程中如果发现问题，可以立即提交正式文件指出不符合设计意图和工程标准之处，此文件一旦提出，必须走完一个完整的流程，相关方（包括业主）均须对其有所回应。在建设基本完成时，建筑师要对整个项目进行详细检查和梳理，提供一套项目缺陷清单，供施工单位整改。

▲ 华为荔枝园现场巡检问题示例 

华为荔枝园项目在竣工验收阶段与质保跟踪的服务与常规设计服务类似，本文不再赘述。

　华为“建筑师负责制”的启示　

当前，中国建筑业过去三十年的产业格局正在被打破，有多项制度改革在试点推行，其焦点集中在工程总承包、全过程工程咨询、建筑师负责制这三大热点，如中国建设科技集团的文兵总裁（

点击查看原文“文兵：把握战略机遇 共促行业发展”

）所言：“三者是不同维度的……是互相涵盖和互相补充的关系，其中，建筑师负责制是基础。”同时他也指出：“建筑师负责制的推动相对慢。还没有相应的政策出台。”

当前建筑师负责制面临的问题——缺乏政策规范的责、权、利及保障，很大程度上导致建筑师缺乏动力，反之，动力和能力的缺乏又制约了相关政策的出台。

由此看来，可以认为

已经“领跑”十几年的华为的“建筑师负责制”是这一变革过程的中间阶段，其为不久的将来必将实行的建筑师负责制积累了宝贵的经验。

首先，建筑师负责制的服务内容应该不是一个僵化的封闭体系

，其可以是一个全过程咨询服务的菜单式列表，随着政策发展的不同阶段，根据具体项目、不同的建筑师类型等因素，在菜单中灵活选择组合，同时这个“菜单”又是开放的，可以增减的。

其次，在华为的项目中，建筑师的身份定位是在业主主导的基础上的技术管理者

，相比常规工程，面对业主，建筑师拥有技术监督的权力；面对其他相关方，建筑师拥有全过程的控制力和一票否决权。同时，建筑师在政策法规方面的责任并没有明显增加。这保证了在相关政策未出台的阶段，建筑师可以更积极的参与“建筑师负责制”，提升能力，积累经验。

同时，其巧妙地理顺了建筑师与监理的关系，使监理的工作得到了更好的补充和监督，

也为将来二者关系的转型升级打下基础；

最后，尽管只能称华为的建筑师负责制为“中间阶段”，但在其施行过程中，建筑师、建设方、监理、工料测量师、施工单位等各方均得以在一定程度上对全过程进行有效的质量控制，建筑师的工作得以贯穿始终，从点滴细微之处的把控积累出项目良好的整体质量。

丰富的景观植被和多元的活动场所，进一步烘托了舒适而兼具趣味性的建筑群体景观。

华为荔枝园员工宿舍项目历时7年，规模大、功能多样、地形复杂、设计分项和施工承包商众多，经过参与者各方的不懈努力，很好地贯彻了最初的设计构思，实现了良好的工程质量，其东区获得2017年国家优质工程奖。这一切，与建筑师负责制的落地施行，使建筑师得以在项目中全程深度参与是分不开的。

无论建筑师身处何种职业制度，坚持设计的主体地位，避免设计被相关联方利益过多的干扰，做好政策和制度方面的监管和保障工作，保持设计的独立性，是一个工程能够实现高质量的关键。

工程地点　广东省深圳市建筑面积　430000m2设计时间　2010建成时间　2016设计主持　徐磊　李淼　蒋成钢建筑设计　王绍刚　李宝明　王洪跃　曲秉直　孙婧结构设计　王载　张雄迪　贾文颖　张晓宇　给 排 水　 吴连荣　高东茂暖通设计　李京沙　姜红　贺舒电气设计　丁志强　李磊智 能 化　 许静　王青总图设计　连荔　李可溯景观设计　关午军　孟妍　管婕娅室内设计　赵虹　尹长龙　李源建筑摄影　张广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