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光线来设计”
贝聿铭
许多建筑师都有自己的“缪斯”城市:高迪的巴塞罗那,安藤忠雄的大阪,百水的维也纳,库哈斯的鹿特丹……
世界上拥有贝聿铭建筑最多的地方,其实是美国城市波士顿,这座被他称为“第二故乡”的城市,不但是个活生生的贝聿铭博物馆,也以一种坦诚的方式,记录下他最高的荣耀和最惨痛的失败。
波士顿有个昵称叫“博士屯”,因为这里历来是美国学术重镇,汇聚了超过100所大学,这为贝聿铭提供了许多难得的机会。1935年11月,他在波士顿接待了前来造访的“男神”柯布西耶。他后来回忆道:“和柯布在一起的两天,可能是我建筑学习生涯中最重要的日子。”
贝聿铭早年设计的公寓楼
毕业后,贝聿铭再次做出了一个中规中矩的选择:他进入一家房地产建筑公司,成为了设计普通低成本住宅的建筑师。不过这段经历让他亲眼见识了老板威廉·齐肯多夫为政客们服务的圆滑能力。他后来说道:“我为齐肯多夫工作了10年,这期间真正的作品不多,但是团队工作给了我广阔的经验。”
正当步入中年的贝聿铭急切想要表达自己的建筑语言时,母校麻省理工向他发出邀约,请他为地球科学中心设计一栋新教学楼。贝聿铭设计了一座高达21层的混凝土大楼,这在当时实属创举。要知道,彼时混凝土技术都仍处在试验阶段。
鸟瞰“绿楼”
这栋被称为“绿楼”的教学楼落成后,被波士顿居民评选为当年最美的城市建筑。然而不久人们发现,由于风力阻碍,大楼入门处的大门有时根本打不开,这让贝聿铭十分尴尬。他后来自嘲的承认道:“我是麻省理工毕业的,然而我居然不知道什么叫风洞效应!”
麻省理工校园效果图。即使今天看来,绿楼也独树一帜
经过这次略显惊险的亮相,1961年,贝聿铭又承接设计了波士顿市政厅前广场。彼时波士顿经济不景气,政治腐败,负面评价很多,有媒体称它是“行将死在葡萄藤上”的城市。波士顿政府急于通过城市更新运动让外界看到它的改变。
波士顿市政厅及广场
真正让贝聿铭扬名海外的事情发生在1963年,地点同样是波士顿。那一年,肯尼迪被刺杀,他的家人决定在波士顿修建一座私人图书馆以表纪念。当时和贝聿铭共同竞争这一项目的建筑师包括密斯·凡·德·罗和路易斯·康,然而杰奎琳·肯尼迪却选择了几乎没什么名气的贝聿铭。
杰奎琳本人在解释这一选择时说:“这是个非常动情的决定……他满是自信,让我想起了杰克(约翰·肯尼迪的昵称)。他们是同一年出生的。我决定和他一起迈出大胆的一步。”
至于总统夫人动情的原因,也许贝聿铭深厚的波士顿背景让她产生了一种天然的熟悉感?又或者贝聿铭在齐肯多夫那里学到的为政客服务的能力派上了用场?有传言说,贝聿铭知道杰奎琳在意别人对她的尊重程度和仪表,他为此重新布置了事务所,并摆放了一些她喜欢的花草。相比之下,密斯很骄傲。路易斯·康一半脸上有疤痕,衣着也不讲究,办公室更是乱糟糟的。
1977年,肯尼迪家族三代人出席了图书馆奠基仪式
谁也没想到,肯尼迪图书馆最后拖了15年才完工。贝聿铭的初稿一出,马上迎来了波士顿居民一波又一波的反对游行,人们认为这个建筑会破坏当地的社区风格。到了70年代中期,几乎贝聿铭画出什么,人们就反对什么。贝聿铭的妻子卢爱玲回忆道:“从他每晚回家开门的样子,我就能知道他有多累……他拖曳着脚步,对他来说,那么多人反对他的建筑让他非常不好受。”
最终,肯尼迪图书馆移址到了一处垃圾填埋场,贝聿铭的设计也不得不向新的地理情况妥协。到项目落成时,他已经耗空了热情。“我本来想做出一个独特的东西,来纪念肯尼迪总统,”他后来说,“它本该成为一件伟大的作品。”
肯尼迪图书馆内观与外观。已经可以看出贝聿铭标志性建筑语言的痕迹
肯尼迪图书馆将贝聿铭推上了国际舞台。此刻,他也与波士顿之间建立起了一种又爱又恨的关系。波士顿这个舞台将他曝光在巨大的荣耀之中,而波士顿人审慎和挑剔的态度,又让他一次又一次在镁光灯下出丑。
不久,贝聿铭就在波士顿迎来了自己职业生涯的低谷。
70年代中期,贝聿铭的合作伙伴亨利·考伯接下了波士顿汉考克大楼的设计项目,大楼出资人罗伯特·斯莱特只提出了一个要求:让竞争对手建造的保诚大厦相形见绌。
贝聿铭不负众望——汉考克大厦在其后许多年都保持了新英格兰地区最高建筑的称号。大厦位于波士顿历史核心区,旁边就是圣三一教堂,为了不影响教堂的景观和采光,贝聿铭采用了极简主义的玻璃幕墙设计,使得晴天时大楼与蓝天白云融为一体,楼体同时清晰映照出一旁的教堂。
天气晴朗的日子,汉考克大楼看起来就像是透明的
然而仍在施工期间,汉考克大楼就出现了严重事故。从1973年1月起,波士顿刮起一股强风,这使大厦的玻璃幕墙纷纷脱落,幸好没造成人员伤亡。到1976年大厦正式启用时,工程已经延误了4年,费用由原来的8千万美元大幅增至1.6亿美元。
玻璃反复脱落后,施工方用胶合板取代了玻璃幕墙
业主后来将玻璃制造商LOF和贝聿铭事务所告上了法庭,指责他们提供了“不够好并且完全不专业”的服务。LOF反诉业主诬陷,并控告贝聿铭事务所不良使用材料。贝聿铭则反诉了LOF。各方争持不下,直至1981年终于达成和解,并要求三方都对官司内容保密。
那之后,贝聿铭暂停了美国境内的项目,转而开拓亚太地区市场。
贝聿铭和波士顿关系的转变,发生在后来的波士顿美术馆西翼改造项目中。
20世纪80年代的波士顿美术馆设施老旧,赤字严重,游客稀少,还空摆着一副精英架子。学生时代,贝聿铭就常去这家博物馆参观,他对那里的情况非常了解。
改造前后的波士顿美术馆
贝聿铭此前已有过设计或改造博物馆的经验。他对波士顿美术馆董事会解释说:美术馆必须是个精彩、吸引人的地方,可以让年轻人和家庭游客前来游玩。他将西翼打造成一个循环空间,游客们可以顺着一条道路完成游览。还加入了类似餐厅、咖啡厅、讲堂这样的公共空间,一扫美术馆原来沉闷的气氛。
改造后美术馆内拥有了更明亮的光线和更合理的参观空间
美术馆内随处可见的社交空间
建筑评论家简·凯曾说:“波士顿人热爱他们的这座二手城市:他们组团评论建筑,他们为了保存某些建筑举行集会,他们努力地维护、定义建筑或者组织与建筑相关的徒步路线……”
或许正因如此,波士顿人很难对城市建筑抱有一种轻松、宽容的态度。作为美国最古老的城市,波士顿是美国精英的摇篮,在很长时间里它都标榜自己是美国最现代的城市——包括在建筑风格方面。然后随着时间流逝,历史在这个城市身上变得更加凝重,最终成了一种甩不掉的包袱,贝聿铭在这里所上演的种种“现代主义”的试验,也难免遭受不断的质疑和反对。
然而贝聿铭毕竟是波士顿的儿子。他了解这个城市潜藏的野心,他用自己惊人的抗压能力,强行在这里树立起一栋栋褒贬不一却极具标志性的建筑。完成了自身通往大师之路的蜕变,也将波士顿打造成了一座兼容并蓄的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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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热爱,所以偏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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