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朱培栋与孟凡浩在杭州成立了line+建筑事务所，五年直面市场竞争的实践成果如今有目共睹，他们以研究型的工作方法，“空间赋能”的实践线索持续地介入设计一线，延伸出了一系列时代更迭之下回应社会需求的解决方案，而项目背后的建筑师故事，则更立体鲜活地诠释出line+的生动与变化。

“line+空间赋能”展厅

一年前，发生FASHENG跟随孟凡浩前往杭州东梓关实地体验line+的乡村实践，一年后，我们通过朱培栋的讲述，继续深入了解这个职业建筑事务所的价值内核与新动向。朱培栋是强理性输出的INTJ，同时，他的内心还藏着一个“疯狂科学家”人格，对理论、逻辑与未来科技的执迷研究，催生出他与团队在实践过程中为人称道的创造力，以及与时代同频的迭代能量。以下是发生FASHENG对建筑师朱培栋的采访报道。

朱培栋在创业之前，有过两次重新抉择事业方向的机会，从事高校教学和理论研究、以及进军人工智能领域，然而两次涉猎无一例外都在后来强化了他将建筑当做一生事业的想法。2022年，他入选浙江省“万人计划”青年拔尖人才，成为此年度唯一建筑类别入选者；同年他与孟凡浩的组合也被国际权威建筑媒体《Architectural Record》评为该年度全球十大设计先锋「Design Vanguard」中唯一来自亚洲的代表，个体坚持与时代同频的建筑创作，从社会层面和国际领域均得到了积极的回响和高度认可。

朱培栋受邀出席各大高校论坛活动

朱培栋是践行长期主义的乐天派，他的设计启蒙，深受家庭影响，长辈中既有职业画家，也有美术教育家、结构工程师，高考填报志愿时，家人提醒他“建筑学可以被当做一种生活方式、一生的事业去追求”，懵懂的他听从了这个建议，报考浙江大学建筑学系，还很巧合的入住了爷爷当年参与结构设计的学生宿舍，新的故事由此开始。

浙江大学玉泉校区

个人过往代表作品

本硕博历经15年的学习生涯，亦是朱培栋深入理解建筑学何以成为一种生活方式的过程，某种程度上，这意味着个人连接社会属性的价值观的形成。2012年，他在同济大学读博期间，经历了职业生涯第一个完整的综合性建筑实践——他关于浙江音乐学院的设计方案，在70余家知名设计机构报名参与的公开招标中胜出，并首次以项目负责人身份，协调和统筹数百余人的团队，三年半全过程参与了十几种不同类型的建筑落地，包括大剧院、图书馆、办公楼、各艺术专业教学楼、学生公寓、活动空间等等。彼时，他这个经验尚浅的青年建筑师，十分幸运地和这个大型复杂项目共同成长，锻炼自己的判断力和掌控力，在各方博弈和项目进展中独当一面。

浙江音乐学院

浙江音乐学院大剧院

浙江音乐学院宿舍楼

随着建筑实践的深入，朱培栋对于建筑师的角色定位、核心价值观的反思和追问一直没有停止——建筑学不单是关于美学的学科，必须要回应不断变化的社会需求，如果建筑学受思想与社会的变迁而驱动，那么它应该在建筑师和建筑的最终服务对象之间扮演怎样的角色？一种作为“工具”的建筑学，又应当如何回应不断迭代的社会需求？

浙江音乐学院

朱培栋的职业生涯，与中国轰轰烈烈的增量建设时代深度绑定，创办line+之前，他在杭州民营设计机构一线实践近七年，创办line+后，他涉足城市更新、文化教育、高端人居、文旅度假酒店、商业办公园区多类型、跨地域和文化语境的综合实践，深厚的理论功底和项目积累，使他习惯于以研究型的工作思路介入设计，也逐渐探索出一套属于line+的工作方式，即被他在不同场合、不同时期不断强调与强化的“空间赋能”。

个人过往代表作品：西溪深蓝

“空间赋能”是line+的一套认知规则和实践方法论

通过四项赋能策略——

模式赋能、形式赋能、类型赋能、材料/工艺赋能

为line+的多元化实践描摹出一个内在的脉络

作为line+的工作方式和设计态度，“空间赋能”可以说是事务所所有项目背后的主线和逻辑，两位创始人将自身实践经验与建筑学思索归集于这一概念，需要直面社会发展中涌现出的新需求和新问题，拓展出回应不同功能属性、使用人群、生活方式的应答式研究。早期在line+的实践，朱培栋一度将关注点放在三种项目类型的研究上：公共文化、酒店文旅和高端人居领域，在海内外完成了一系列极富挑战的创作。而在最近几年，他更加强调人的主体性，关注广泛的价值共享、精准的在地策略以及更前瞻的技术实现，为我们准确理解“空间赋能”提供了新的切入点。

旧金山“FOREST”森林社区

洛杉矶环球影城希尔顿酒店扩建

2018年，朱培栋合伙创业时，还处于增量建设绝对主导的时代，建筑师通常专注于将建筑作为研究客体，探索建筑和自然、功能和空间、使用场景和时间的关系。基于博士期间完成了城市高密度住区控制密度与感知密度关联性研究，他率先将过往对“物”的密度的关注，转为以“人”作为主体视角进行调研分析，从“人”的角度探索怎样做出更具烟火气、直面生活的设计。

VR场景密度感知实验

不同布局下感知密度的评价结果

此后，他开始“由物及人”，寻找和回应当下人与自然、人与人、人与自我的多维需求。面对同一场域在不同时期的建造需求，他亦适时做出“由物及人”的积极回应。早在2012年对浙江音乐学院的整体设计中，营造的是一所与城市、社区共融的开放公共空间，以模糊边界的愿景，去强调和兑现人与自然的美好关系。

浙江音乐学院“音谷云廊”

浙江音乐学院“溪上飞檐”八年后，当再次接到浙江音乐学院微更新的设计委托，他不再像过去一样执着于设计“物”的造型，而是以对场地最小的干预方式，为校园中段嵌入一条线形的人行漫步系统，这条新增设的“溪上飞檐”与既有的“音谷云廊”并行，以更为质朴的方式贴合山缘，为使用者制造感受自然的互动视线与行走动线，实现了人在自然之中更大程度的参与度。此后，在设计中强调人的主体性，成为line+实践“空间赋能”的一大策略。

浙江音乐学院“溪上飞檐”

“空间赋能”强调多个行为参与主体的利益共享，经由设计实践和营造实践收获多维度的良性反馈，因此，朱培栋常把自己比作设计项目的“产品经理”，他希望作为“工具”而存在的建筑能够真正参与社会发展，使建筑师从既定城市功能的美化者，转化为城市利益的空间协调者，建筑师与业主之间不是单纯的服务关系，而是剖析、提炼各方的真实需求，赋予正向长远的价值共享。

这一点，在文化教育类公共项目中体现得尤为显著。基于一种立足于价值共享的“建筑敏感”，朱培栋观察到此类项目正呈现出从清晰到模糊、从单一到多元、从封闭到开放的发展趋势，他以公共性、功能性和开放性三重维度提出新的“赋能”策略，让公众感受到学校、博物馆也可以跳出本身的功能框架，承担更多共享价值。

杭州国际学校

例如，在HIS杭州国际学校的设计当中，如何打破传统学校教学模式的边界，创造复合功能的开放空间，使建筑本身起到鼓励教室之外更多探索性和随机性的情感和开放交流，成为朱培栋在设计之初着力思考的核心，为了重新组织和定义整个校园空间，一个以中心紧凑式的“Education Hub”诞生，它如同一个超级魔方，构建起教室、课间活动空间、中心活动空间、室外道路和校园景观的多层级公共空间，校园空间打破了教与学的传统指令，释放出更多开放性空间形态供学生们交互和探索。

杭州国际学校

杭州国际学校剖面示意图

杭州国际学校

“开放只是一种姿态，建筑需要拆除实体和思维的围墙，为使用者营造他们需要的公共生活。”朱培栋主持设计的另一个项目：钱塘江博物馆，更充分的说明了这一点。这是位于钱塘江沿岸一处地标性文化建筑，面对区位的敏感性和复杂度，朱培栋谨慎且大胆地提出“公共空间返还率”的想法，试图博物馆打造成一个新型的全时段公共空间，让它在白天和夜晚不同的时段，为城市的不同公众释放相聚的场地。

杭州钱塘江博物馆

设计逻辑围绕一系列项目周边的机会点形成，在不同的标高上形成不同的动线，最终动线交汇在博物馆的屋顶。在朱培栋的构想之中，屋顶如同24小时向市民开放的公共空间，内部载体满足常设博物馆的基本需求，而外部则是与多元人群共享的利益混合体。博物馆在白天运营时间发挥它的职能，晚上闭馆后，市民也能通过两条不同尺度的步道进入，共享景观资源。

杭州钱塘江博物馆及内部空间剖透视

对博物馆进行“全时段”的开放设计，带着美好的期许，也带着一些实验属性，促使私有化和公共活动相互交融，成为城市公共空间的有机组成部分，使得场地有了更大的延展意义，建筑也有了更长的生命周期。

杭州钱塘江博物馆

为各种不同类型的项目与城乡空间“赋能”，并非是固化的，而是一个不断扩展的工具库和不断发展的方法论，line+每一个新项目的思考，都是对“空间赋能”方法论的一次更新与研究。

2022年5月，朱培栋主导并参与了杭州LOFT49产业遗存更新项目的设计，他首次提出了一个新概念：“城市金缮”计划，以回应城市核心区域新旧共生的解决方案。

杭州LOFT49产业遗存更新

杭州LOFT49产业遗存更新金缮，修复残缺文器物的传统技艺，不但保留器物的真实质感，又置入艺术创作，共同构成新的作品。将金缮比作城市更新的“修复”手段，意味着更具针对性、保护性和未来性的介入意识。LOFT49是一个叠加融汇了多重历史记忆的地标性园区，它地处杭州大运河畔，从1950年代至今，历经工业园区、工业遗存到创意产业园的整体转型，作为杭州首座标志性文创园，一度受困于城市核心地段工业遗产如何保护更新再利用与如何高效提升空间容量以适应产业迭代的双难题。2018年底，这里启动了一系列更新、拆除和提升的准备工作，建筑师首先要解决的是当地居民的街区记忆与新的在地需求之间的矛盾。

“金缮”修复理念

杭州LOFT49产业遗存更新

在这个项目中，“城市金缮”体现为一套系统性的解决方案，朱培栋将城市的历史与瑕疵视为可以保留的有机组成，而通过异质体系的融入整合和价值赋予，去实现历史保护与活化更新的双重目标。规划以两座遗存建筑为中轴线展开，仅在外围增加建筑容量，同时控制新建建筑的体量和尺度，考虑到公共活动的向心引导、街区的亲和开放以及功能的复合灵活，在保持真实性、最少干预的前提下，采用整合-介入-联通的“金缮”方法。

轴测爆炸图

在保留与新建的基础上，他和团队设计了一套贯通园区的路径系统，将重生的工业建筑与新建建筑统一组织在路径系统当中，新建办公建筑的外立面则采用深红色釉面陶板和陶棍作为主要材料，在符合街区整体色彩导则基础上，形成差异化的建筑表情，两种材质的重复和由老厂区工业流程转化而来的新动线，如同漆缮过程，缝合填补了保留建筑与新增功能区之间的“缝隙”。

10号楼外立面改造前后对比

6号楼外立面改造前后对比

杭州LOFT49产业遗存更新

其余增量建设则被转移到空中，通过巨型结构的方式叠加新的“图层”，与原有图层连接，形成历史信息对话的城市生活脉络。用一个系统完成两种介质的缝合与新生，“在这里文化不是被关在盒子里的，它属于街道和城市的风景，与历史共生成长。”这种为对城市中心低效用地的赋能更新，开创性地完成了从“制造”到“创造”的活力街区示范样本，也成就了建筑师兼备理性与浪漫的诗意规划。

杭州 LOFT49 产业遗存更新

而“城市金缮”这个理念也不仅限于某一个更新项目。在LOFT49建设期间，朱培栋还将“城市金缮”的研究扩展至"城市理想图"的模拟城市课题，他与本地媒体「城市秘密」合作提出“杭州城市金缮计划”，将建筑学带入公共讨论的语境当中。基于对杭州吴山在建筑学、历史、在地人文方面的多角度挖掘和解读，他畅想挑选改造10个街坊、修缮100个城市薄弱节点，从理论上将杭州博物馆转换为一个与吴山共生的开放的城市博物馆，老街巷的物理空间与街巷生活皆可作为博物馆的“展品”参与其中——在朱培栋的释义之下，这并非是理论空想的理想画卷，随着研究的深入，也许会在将来存在指导公共生活的价值，也为公众打开畅想未来城市生活的新可能。

吴山理想

图·杭州2049

吴山百楼十坊图

line+刚成立时，朱培栋还同时成立过一家人工智能研究公司，设想将人工智能应用到未来的建筑学场景当中，现在他还在持续关注人工智能，尝试采用新的技术实现建筑突破。事实上，line+在科技/材料/工艺方面的探索一直是团队保持迭代与自我革新的一大优势，通过新技术为空间赋能，从这个维度来说，朱培栋更像是一个“疯狂科学家”，敢想敢试，希望抓住机会让建筑学这一古老的领域，真正与智能时代深度链接，实现适度的破局、推翻与重建。

2023年，朱培栋和团队进行了一系列探索建筑边界的新尝试，除了在绍兴做了一个滞空"飞行器"之外，还在长沙湘江畔进行了一次大胆的尝试，他与一体化智能建造公司"大界智造"跨界合作，设计了一座会动的城市展厅——麓鸣书院里的“湘江之花”，将这个集文旅观光、展览展示、销售中心等多功能于一体的建筑，打造成真正意义上的主体可动式建筑装置。

此动态效果为加速模式，单次升/降时间约为35秒

展厅的区位难题与业主需求，促成了本次建筑与新技术的合作，展厅两侧建筑条件的双重挤压，促使朱培栋与团队尝试通过新的技术路径突破建造可能。建筑的整体造形模拟了杜鹃花的形态，由花蕊（观光厅）和9片花瓣组成，它的“动”不再是我们传统认知里仅依靠表皮或天窗实现动态的建筑，而是在数字化、智能建造、装配式技术加持下，实现了高度的升降、表皮的开合，如同杜鹃花在湘江边自由绽放。例如，观光厅的向上抬升可带领参观者从廊道跃升至屋面层，伴随着花瓣的展开，江景即刻映入视野。

长沙湘江之花

轴测爆炸图

从闭合到绽放升起的室内状态

在“花”的舒展、动态表达背后，是数字化技术与智能建造在项目开发、生产与建造全过程中的有效支撑，正如朱培栋所说，建筑学的未来不会一成不变，积极回应技术革新，无缝衔接信息流，这不仅让像他这样的建筑师拥有了更多个性化表达的自由，也促进了学科之间的协作，更有助于践行建筑设计与建造过程的可持续理念，而这也是“空间赋能”的未来之意。

数字技术与优化算法

建筑生产信息模型

长沙湘江之花

朱培栋的实践，处处透露着严谨的理性与逻辑秩序下，与同时代同频的高效进化，他不仅在探索建筑学的边界，也在试图探索建筑师的新边界。今年是line+独立运作的第五年，发展的速度超乎他的预期，“某种意义上我们还没有彻底做好准备”，不过他已然找到了把控节奏的方式，在发展速度上适当慢下来，延迟满足，为“赋能”寻找更适配的解决方案，而在自我迭代和技术更新方面，则直面新技术、新变化以及新社会问题带来的冲击，去突破新的可能性，为自我赋能。

面对当下的中国建筑界，他坦言行业还需要涌现更多能够从“产品经理”角度思考和看待建筑的设计师，去面对多重矛盾并存的复杂局面，回应多元的社会需求，他希望line+正在进行的实践能带来这样正向的反馈和行业自信，同时提醒建筑师保持跳出传统桎梏的积极性，“做真正直面时代挑战的设计，探索当代建筑师新的边界。”